沉默的城市，行色匆匆，心事重重。在霓虹游荡的脚步声里，背影缩小，远去的背影是骨节嶙峋的枯瘦脊背，沾染着昨夜苦涩味道的汗水。

冬天刚走，残留的寒气就像残冬的冕旒，系缀在立春的冠冕上，结了一尺冰。

早春的雪默默飘坠，黑色大地铺上一层白色的迷茫，朽木支撑着输电线，柏油路上的雪早早融化，赤裸裸的长路就像城市的大动脉，忙碌的脚步来来回回，寒风凛冽中，推着小车卖煎饼包子的脚步，宾利跑车的轮印，都结结实实的拓在沥青路上面上。

【资料图】

新年还不算过去，因为今天是正月十五。因此路上的彩灯还在，大红的喜乐字样挂在路灯上，凝视着来往的行人，祝福着来往的人。垃圾桶里堆着被执法者新拆掉的路边店面的对联，因为环卫局说这样有碍观瞻，不能评选优秀环境城市。天蒙蒙亮，残夜带着寒风，就像冷锋一样，往人的怀里割去。

寒意的春风沿着沥青路吹，吹过一片黑乎乎的工厂。工厂大门前，琼玖咽下半凉的煎饼，这是她的早饭 ，胃里一阵痉挛，饮食不规律，胃难免有点小毛病，仿佛煎饼柔软的棱角此刻也刮伤了胃里的褶皱。

半温的豆浆下肚，缓解一下不适。买来的煎饼和豆浆顾不上吃，因为她忙着赶路，迟到是会扣钱的。而早上的公交也会有半路堵车的风险，她一般选择中途下车。

她赌不起。她拔腿就跑，就像日漫里的上学少女一样，如果是春暖花开的时候，温柔的春风吹起，让青春的发丝飞扬在春风里，想来也是带着别样的情趣。可惜，春天到了，但也没全到。寒冷的风还残留着，连带着早点也带一点泛凉。

站在工厂门口，她长处一口气，潦草的咽下早点，拿出工卡，签了到。

如果自己有车就好了？

工人集合到一起，换上工装，带上口罩，头套，工头开始训话。他说，好好干，幸福是属于奋斗者的，而不是混工资的。

大家默默的听着，什么样没说。隔着面具，看不清她们的面目，似乎她们一模一样，就像电脑复制粘贴出来的。白色的静电工作服，就像披麻戴孝一样。

凌乱的声音喊起公司的口号，每一个字都含混不清。一声响铃中，大军呜呜泱泱涌入工位，沿着流水线，一排整齐的兵马俑默默的接受检阅。

一声令下，沉默的人形机器开始在轰鸣声中默默运转，偶尔会有一声咳嗽掺杂在轰鸣声中，就像一勺盐融在水里。

轰鸣声中，流水线的转带就像工厂奔腾的动脉，高高的机台是长不大的孩子，需要低矮的人用青春看护。螺丝，弹片，主板，铁盒，流过手边，仿佛河流里的春水，漫过手掌，默默的打磨着手上光滑如瓷面的老茧。工厂一直开着灯，迷糊的感觉追着白炽灯的光绕着大脑，困倦似乎铸入骨头里去了，黑色的眼睛似乎害怕白炽灯带来的光明，躲在眯缝的眼睑后。

白夜一点点的降临，白色的日光撒向大地，就像月光洒向海面，白日从东方升起，雄鸡一唱天下白，但是城市里没有雄鸡一唱，只有天下白。

琼玖就像设定好的机器人，手熟练的拧螺丝，抛光，然后后面的人帮忙组合其他规格的零件，最后，从流水线上走下一件完整的商品，光洁的就像富家千金，只是她眯着眼睛，看起来像是睡着了。

“清醒一点，别出什么意外了……”

工头嗓门大，一声吼短暂的打开困倦。

中午了，去吃饭。盒饭今天加了一道肉菜，可喜可贺。只是这肉吃到嘴里，如嚼泥土，主食可以买速冻汤圆，味道很怪，甜的齁嗓子。

“开工这几天，都抓紧时间，效率要高，争取第一季度开门红！都是来打工的，没人逼你！既来之则安之，安安稳稳干活！”

是的，没人逼迫，大家都是自愿签下来的。

只是，还是困。

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，她迷迷糊糊的打着盹，恍惚间，她好像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的她，和日漫里的少女一样，啃着半干的馒头，火急火燎的跑到工厂门口，打卡，走进工厂，站在工位上，霓虹灯牌组成工厂的名字，红的刺眼，就像路上的红喜字。

一排整齐的雕像伫立在工位上，就像忠诚的军人，挺着脊梁，在工厂的水泥地面上扎下根，顶着工厂的顶棚，宛如混沌时的盘古。

猛的睁开眼，一看手机，距离自己定的闹钟还有一分钟。

回到工位，白炽灯依旧明亮，白日的一点点阳光钻入厂房，旋即淹没在白炽灯光里，分不清谁是谁，仿佛头顶这几只小小的白炽灯才是真正的白日。

白日西下，渐成红霞。

离指标完成又近了一步。

圆月从工厂的上空升起，就像一枚小小的螺母，铁的月亮是攥在手里的螺母，光的螺母是扭在天上的月亮。

下班了……

渺远传来噼里啪啦的炮仗声，只是大家依旧沉默……对太阳沉沦的责备，对雪原野火的陶醉……都是泡在沉默中。

迎面走来一个姑娘，琼玖发现，她和自己一样有了一双生茧的双手，两轮泛肿的眼泡，和螺母一样死死扭在眼眶里，呆滞无神。而疲倦的神色也像被用铆钉接在脸上。她伸出手，把工卡贴上打卡器。

她没迟到，这很好。至少今天她和自己一样可以拿满15元/小时的薪酬。想到这里，琼玖感到一点欣慰。

风中凌乱的灯影，夜幕里裸露的大地，就像裸露的胸膛。车流是大地的脉动，静静的奔涌向远方漫长的地平线上，穿过残留的风雪。月就像一个螺母，和人行天桥扶手栏杆一起生锈，却强撑着规着她回家的路。

简单打理一下头发，对着玻璃练习微笑。

她挤上公交，感谢回家不用打卡签到。

三百块钱租住的小屋狭小的像火柴盒，接二连三绽放的烟花摇曳窥视着这个地上狭小的一隅。

回家，女友正在煮着一锅水饺。她也刚下班，身上还带着在酒店上班时的油烟味。

“我回来了……韩，你今天回来的真早啊……”

“咳，今天人手够，不像去年……”

“嗯……很好……”琼玖看着她的那张熟悉的面颊，笑了。

在元宵节的烟花声里，年的脚步也越行越远。一枚螺母般的月亮静静的照着，困倦的梦乡连缀起来，两人相拥而眠。彼此相拥，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，就算明天加班，也不问缘由地相拥而眠，不管窗外绽放的烟花，和那轮宛如生锈了的螺母一般的铁月。仿佛相拥而眠，梦里就有大房子，小车子，还有一只听话的猫。

等到新的一天开始，沉默的城市，人们依旧行色匆匆，心事重重。在霓虹游荡的脚步声里，两人相背而行的奔向工作，背影缩小，远去的背影一样都是是骨节嶙峋的枯瘦脊背，沾染着昨天苦涩味道的汗水。

冬天刚走，而残留的寒气就像残冬的冕旒，系缀在立春的冠冕上，又结了一尺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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